九月一日,星期五,宜移徙、入宅、祈福,日煞西方,天氣晴,藍天白雲,風輕。旅長交接,同時六隻灰樹鵲悄然進駐我們的營區,取代珠頸斑鳩成為此封閉地形體型最大的常駐鳥類。從今天開始,在我的記事本裡,又多了一件可記錄的主題,這個主題,跟綠繡眼在旅部陽台築巢的事件同等重要。
牠們的出現,部隊到現在正流行著幾種說法。有迷信的說法:說灰樹鵲是跟著新旅長來報到的;也有科學的說法:說灰樹鵲是被成熟的樟樹果實和楓香的毬果吸引來的;而文學的說法則是:「樹鵲散佈入秋的氣息,讓樹葉一夕間轉黃了。
」阿兵哥們莒光日下課時的你一言我一語,我都覺得有趣。
九月六日,星期三,宜沐浴、開光、嫁娶、入宅,忌安葬,日煞南方,無雲,天氣炙熱。軍中沒有望遠鏡,但灰樹鵲體型大且不畏生人,容易近距離觀察。看來,六隻灰樹鵲連日來造成白頭翁的恐慌,白頭翁族群有減少的趨勢。大概是受了壓迫了,一部份成員便遷移了,這種窘境,白頭翁該反省一下平時追趕麻雀的窮兇惡極啊。
一般阿兵哥很難不相信第一種說法,灰樹鵲來的那天正是新任旅長的佈達日,而牠們竟喜歡在旅部周圍徘徊,似乎老早就住這兒一般,對這裡的地形熟透了。種種巧合強化了主觀的設想,靈鳥的附會也就自然產生,新旅長耳聞這個消息很是高興,顯示他很重視與自然的親近。「可惜,可惜!為什麼不是喜鵲呢?來的是喜鵲應該會更好。」旅長與處長閒聊時說出了他的願望。我們雖然了解長官的企圖心,但對這件事可完全沒有著力點,畢竟喜鵲難尋,也不可能自動飛來這個人工化的環境。喜鵲與灰樹鵲的不同,在於前者有帶著美麗的傳說而後者沒有,而且前者只會成對定居,灰樹鵲才會成群。但灰樹鵲是本土的原生種,喜鵲是外來種,我們應該多給原生種一些關懷才對,我很想這麼對原生的鄒族裔旅長這麼說。
九月八日,星期五,宜裁衣、拆卸、修造、動土,忌諸吉事,日煞北方,暖陽,和風,高積雲。下午,趁隙記錄完野狗群的動態後,樹鵲們又來了,發現牠們並不吵,這六隻灰樹鵲,並沒有六隻都鳴叫,而且才一兩隻對叫「嘎、嘎、嘎」,聲音就響徹教練場了,但灰樹鵲音質粗啞,有時還會有如哈氣的聲響出現,偶爾有像「咯里兒」或「嗝兒──葛裡嗝」這樣較複雜音節的回應,不過比較小聲。顯然在林子裡用鳴聲出鋒頭不是灰樹鵲的習性,起碼牠們不會像大捲尾般老是孤傲的站在樹梢張望,樹鵲們都是在樹的中下層活動。我相信樹鵲群是有組織的,這點以後再加強觀察。
九月十二日,星期二,宜祭祀、捕捉,忌安葬,日煞北方,天氣晴,風狂,帶著黃沙。靠著安全士官接力回報,紀錄灰樹鵲進出營區三次,一次是早晨九點後,約兩小時;一次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約停留四十分鐘;最後一次是傍晚,離開的時間不清楚;總數仍然是六隻。
其實,樹鵲也是挺好看的,牠跟喜鵲的確有親戚關係,姿態同屬雍容華貴型。要欣賞牠的雍容華貴並不難,只要站在牠棲息的樹下,靜靜的、不做出大動作,牠會不吝於展示牠的高操覓食與嬉戲,即使近在咫尺,牠也不怕人,反而還要有心理準備與牠四目相望一番。
樹鵲的羽毛顏色不多,白、藍、灰、褐、黑五色分布全身,雖不鮮豔但色彩柔和,拖曳的長尾輕盈靈動,豐腴的頸項配合流線造型,在枝椏之間示範空中滑步,毋需望遠鏡就可滿足觀察,是配合度最高的野生鳥類之一。
九月十六日,星期六,宜出行、納財、開市,忌開光、作灶,日煞北方,天氣陰。早上第二節下課,刺完槍在赤桉樹下喘息,阿兵哥們三五成群抽菸聊天,早就不理會飛來什麼巨鳥,灰樹鵲們交錯移動,最後就停在步槍哨的頭頂上,看見其中一隻嘴裡還叼著鍬形蟲,由此可證實樹鵲的雜食性。這次我看見牠們飛走前會慢慢翹起長尾巴,每一隻都這樣,這預備動作很明顯,就像鳥書中記載的一樣。
九月十八日,星期一,宜道塗、桓牆、平治,不宜嫁娶,日煞南方,有晨霧,早餐後全天日盛。記錄到好勇鬥狠的大捲尾惡鬥樹鵲群,大捲尾最後落敗而逃,可憐的大捲尾,也有敗北的一天。
大捲尾俗稱烏秋,聽名稱就知道是黑色的鳥類。大捲尾和烏鴉比較,烏鴉的黑代表不祥,大捲尾的黑則代表暴力。烏鴉的智力可說上乘,大捲尾的智力則堪稱慧詰。大捲尾是少數成功適應人為環境的鳥類,光從牠夜間守候路燈下捕蟲,就足夠讓我這麼認為。
大卷尾的近親小卷尾,體型上是大卷尾的縮版,顏色是有金屬光澤的藍黑色,主要分布在山區,與大卷尾分區而治,有趣的是,我們營區大小捲尾都有。
而我觀察的這隻大捲尾,轄區不包括我們的營區內,平常,牠只在營區外的次生林活動,有時則站在電線桿的頂端向營區內眺望,似乎對營區的領域極有興趣,事實上卻礙於某種因素而無法得逞。
我想阻礙應該就是來自灰樹鵲了。體型上不分軒輊的大捲尾與樹鵲,擁有不同的生活領域,如果比較兩種鳥類的戰鬥力,大捲尾應該居於上風,大捲尾的兇悍,足以力抗猛禽,木架山上的大冠鷲不定時的在營區上空巡弋,大捲尾絕不閃躲,由此足可證明。聽說,若是在繁殖季節,連人類靠近大捲尾,也難逃牠的攻擊。這麼勇猛的鳥類,不料遇到灰樹鵲擁有的多數的優勢,而大捲尾形單影隻,沒有任何外援,因此沒能成功入侵營區的樂土。而此時的營區真的是片樂土,各種樹木正在結滿果食。
九月二十日,星期三,宜破土、入殮、捕捉,不宜嫁娶,日煞北方,天氣陰,風強。有趣的變化發生了,樹鵲群增為八隻,仍是集體行動。我向旅長報告灰樹鵲變多的消息,旅長裁示:繼續追蹤記錄。
基於生物學專業的素養,我偏向第二種說法,並且廣為向阿兵哥們解說樟樹會結果實、楓香的種子富含蛋白質的現象,告訴大家要眼見為憑。我秀出實地紀錄灰樹鵲頻率最高的動作是覓食,在樹梢吃蟲吃果子,無論牠倒掛著啄、拍著翅膀咬,搖頭晃腦的吞,都是覓食的高級動作,牠們這每日一趟的營區之旅是為了飽餐一頓的單純生理需求罷了。
今日,特別注意灰樹鵲的飛行,發現牠飛行時鼓翼幅度很大,狀頗奮力,展翅時羽翼部白色斑塊清晰可見,在野外有這樣白色塊斑特徵的大型鳥類,只有八哥和牠而已。
九月三十日,星期六,宜祭祀、修飾,忌入宅,日煞南方,天氣陰,微風。灰樹鵲們只在下午來過,短暫停留後,一樹接著一樹,整群慢慢的移走,數量增為十隻。報告旅長,樹鵲又增多了,撿到的兩根樹鵲的一級飛羽,也遞給旅長收藏,旅長欣喜。
第三種文學的說法是擁有碩士頭銜的一兵鄭榮彬提出的,他還補充說:「灰樹鵲是秋天的信差,騎著寒流送信,來到虎頭山,發現斜陽連天接水,灰樹鵲於是暫留此地寄夢銷魂。」雖然他這樣形容有一廂情願之嫌,仍不失為另一種欣賞鳥類方式。總而言之,灰樹鵲的出現已引起大部份弟兄的注意,而灰樹鵲實質上亦影響了此間原本平衡的生態系,牠的族群是強勢的少數,連一向在營中霸道慣了的白頭翁都躲到圍牆邊的九重葛樹叢中活動,不敢與之爭鋒了。
十月九日,星期一,宜納采、拆卸,忌開光、嫁娶,日煞西方,樹鵲群仍是十隻。比較不同的是,覓食的時間加長了,今天樹鵲們相當躁動,樹上草地來回飛跳移動。除了可以很粗略的區分出樹鵲在白天光顧營區而晚間都下落不明外,到現在為止,樹鵲群造訪的時間及次數都不固定,真不曉得樹鵲的心態啊!
不小心與其中一隻灰樹鵲對望,牠烏黑圓睜、兇煞閃鑠的眼睛彷彿穿透了我的心靈,我有點心虛的縮回我的視線,我聽見牠笑了!「嗝里兒!嗝里兒!」是在嘲笑我的閃躲,然後整群揚翅而去,我懷疑灰樹鵲有領導者。
十月十二日,星期四,宜安床、出行,忌裁衣、開市,日煞南方,天氣晴,風不定。今日亦為莒光日,上課時很難專心,因有灰樹鵲在雀榕枝椏流連,後來,見十隻樹鵲全集中在白雞油樹上。沒有覓食,休息後就又往北飛走了,那個方向是營區外的果園,原來是在那頭有另一個陣地。
十月二十四日,星期二,日全蝕,諸事吉,日煞南方,空氣乾燥。又見十隻樹鵲來營區覓食,每次看見第一隻,一定要有耐性,才能看到最後的第十隻,對於他們走過的路線很少重覆而感到好奇。今天得以仰頭望灰樹鵲,樹鵲尾長,尾下覆羽紅褐色,這次才親眼見視到。
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三,諸事吉,日煞北方,風強,陰天。剛做完工兵裝備保養,往窗戶外一看,灰樹鵲們又來了,牠們逆風分批而來。牠們不會像鴿子一般整群密集的飛,而是交互掩護,一站一站分群交替前進,多聰明的樹鵲呀!有點向班排攻擊時演練的移動方式,讓我不禁懷疑國軍是進行生物模擬,學樹鵲用這招分散風險。
十一月二日,星期四,宜塞穴、破土,忌作灶、安床,日煞東方。莒光日教學上完,匆匆走過一○九大樓,看見灰樹鵲,有三隻在草地上找蟲,其餘七隻在楓香樹上啄食毬果。想要從羽色上、形態上分辨雌雄,最後失敗。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二,宜移徙、納財,忌合帳、出火,日煞東方。今日只來了五隻灰樹鵲,覓食後匆匆離去。其餘的五隻呢?成謎呀。
儘管灰樹鵲進駐已是事實,我仍不禁要提出疑問,為什麼所有我以前見過的灰樹鵲或稱為樹鵲族群的,都是在山區,唯獨這次發現在極度人工化的軍營中呢?這就叫做降遷行為嗎?還是自己想太多?
懷疑灰樹鵲們在營區外的樹林築巢生子,不過看到書上記載灰樹鵲的繁殖期是三、四月,便打消了這個尋找灰樹鵲窩的念頭。可是,有時後又還是會想,「盡信書不如無書」這句話,仍然很想冒險。
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六,宜結網、裁衣,忌入宅,日煞東方,有霧。洽公後回營區,從大門走進去不久,看見樹鵲群,數一數,天吶,二十五隻,有點興奮,這是我記錄上最多的一次,但那時我穿著便服,少了草綠軍服綠色的偽裝,灰樹鵲竟不讓我太接近,才在距牠們約十五公尺處停下腳步,牠們便一哄而散,聒噪的粗啞喉音則互相呼應著,表現比平日還要警覺。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日,宜祭祀、開光、出行、嫁娶,忌作灶、入宅,日煞東方,天氣晴。雖宜出行,但本週輪到假日留守,有更長的時間呆望,鱗雲堆疊,偶有夜鷺飛過,但已經一星期沒有看見樹鵲了,望著日漸稀疏的樟樹果子,我彷彿找到灰樹鵲不來的原因了。盼灰樹鵲如乾日渴雨。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四,宜理髮、牧養,忌入宅、嫁取,日煞東方。風疾,日照強,兩隻大冠鷲仍然在木架山上盤旋,﹁忽悠、忽悠﹂的叫個不停,孤寂的大捲尾仍然固定在電線竿上張望,白頭翁群則回到樟樹,繼續追趕麻雀,一切又恢復到從前。傍晚過後,樹鵲們還是不來。
十二月二日,星期六,宜嫁娶、出行,忌安門、作灶,日煞西方,天高,雲薄。整天沒看到灰樹鵲,倒是麻雀和白頭翁又多了。不甚相信自己,於是四處打聽,各營的舊識都問遍了,得到的答案仍然相同:「很久沒有看見你說的那種鳥了喔!」營區的領空多出了過境的白腰雨燕,我的筆記簿沒有閒賦著。
走了「舊愛」灰樹鵲,還好來了「新歡」雨燕,柳營生活才會從不感到孤獨無聊,就跟我先前和灰樹鵲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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