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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2日 星期六

第一個自然老師----我的外公許應爐

        第一個自然老師----我的外公許應爐           斑馬
    我已過世的外公許應爐,火燒庄的魁梧農夫,南清宮的首席南胡,是我人生中第一個自然老師。到現在我仍堅持科學學習必須動手操作,就是外公在我小時候無形中對我的影響。
    我的童年有一大半的記憶是跟外公在一起的,因為孫子群中就我最會和他用流利的四縣腔客語交談,也因為我是第一個可以讓他戴上載下的長外孫,自然就比較多共處的時光了。就像翻舊書時泛黃紙頁掀開後紙漿分解的小分子散逸諭示文字的陳年況味,我的追憶外公也要沉思良久逼出海馬迴裡深刻但片段的畫面重新組合,不會困難但是傷感,現在很多故事的場景已經不是許家的地了。
    外公的地大而多,都是我的自然教室,外公在農忙,我就到處亂玩,有時候看到紫色牽牛花有蜜蜂跑進去吸蜜,就把花捏起來,讓蜜蜂關在裡面緊張地拍翅亂撞。我記得外公在崙上村其中有一塊地是種著蓮霧的,在蓮霧樹底下會栽些蔬菜,蓮霧園邊牆則爬滿絲瓜藤,我在那時候就喜歡自己摘絲瓜藤嫩心回去叫媽媽炒,我個人是覺得比現在的龍鬚菜(佛手瓜的嫩心)還好吃。有一次,我發現碗口大的虎頭蜂窩,緊張的跑去找外公,外公竟然不急不徐地說:「有虎頭蜂在很好呀,牠們會幫我們的田抓青蟲,我們的收成就會提高。」我不放棄,還是想說服外公摘蜂窩:「可是,大舅舅不是差點被虎頭蜂叮死嗎?」我狐疑地說。外公說:「大舅舅就是在大白天想燒掉蜂窩,技巧又不好,才會遭遇險境的。摘虎頭蜂要有技巧,清晨牠們活動力差整窩在巢裡,清晨摘最好,然後摘除的前幾天就要不經意地修掉蜂窩旁的樹枝,接著拿比牠們蜂巢大的套袋由下而上套起來,從蜂巢柄口摘下,整窩就好處理了,還可以取得大量的蜂蛹當藥酒泡。」外公真的太強了,懂我念大學才略知的社會昆蟲學,懂我念博士才懂的生物時鐘,懂食農教育,懂一物剋一物的食物鏈,還懂動動物行為學。
    外公最大面積的土地是種植水稻,有一次跟外公巡水田,我發現外公在田埂上,有時是開水口,有時是封水口,操作竟然是相反的,我又看不懂了,我問外公,為什麼田埂有的開有的關?外公說:「水田的高度是不平均的,有高的地方,也有低的地方,我現在要讓稻子浸水,我就要在低的地方封口,高的地方開口,這樣溝圳的水就會從高的地方進來,在水田累積。」其實,我當時是似懂非懂的,我現在回想起來才完全懂。
    外公的田有設置抽水機,在當時算實力雄厚的農家,就算溝圳沒水他也可以啟動馬達抽水,讓他的水田一年三獲。我喜歡在出水口看地下水嘩啦嘩啦的噴出來,然後,我看到出口的地方都黃黃的,我疑惑地問外公,這水是乾淨的嗎?外公說,水裡有看不到的鐵質,抽出來遇到空氣就會變黃色,你喝喝看,是不是舌頭喉嚨澀澀的?我嘴巴湊到出水口接水,噴得滿臉濕透,舔到的水,真的是澀澀的,我相信外公,到現在都相信。
    有時,我會自作聰明,看到芋頭好大顆,就要去拔,說要幫外公的忙,外公一邊推開我阻止,一邊說,「三月種芋,六月上土,七月毋好動,八月上碗公。」原來依節氣,外公在農曆三月種下芋苗,六月要培土,七月還不可以挖掘,八月才可以採收煮食,我太淺太嫩,不知道外公的智慧。
    不是每次去外公家都能出去的,尤其是下雨的時候。我站在屋簷下,無聊到算瓦片低落的雨滴,然後就一直煩在長板凳打赤膊躺著用蒲扇搧風的外公。有一次,外公突然坐了起來,說「上晝蛤蟆,下晝雨;下晝蛤蟆,無點雨。」跟我說等一下就可以帶我去蓮霧園了,我還不信呢!後來,雨竟然真的停了。原來,外公是聽到下午蛤蟆叫,預測天會放晴,反之,上午蛤蟆叫,下午就可能會下雨。
    外公不是都完全溺愛我的,有一件事,我就一直不原諒外公。我當時住廣東路三十九巷的時候,我家的廚房洗手槽的下方有抽水馬達,因為陰暗又有少許漏水,那裡住了一隻黑眶蟾蜍,至少有兩年,本來應該會助更久,已經是我的動物朋友,這隻蟾蜍都很準時在傍晚五六點沿著牆壁跳出來,我都不准家裡的貓去逗弄牠,有時還會弄些小蟲給牠吃。然而,有一次外公來我家過後蟾蜍就不見了,原來是他把蟾蜍抓走去祭他的五臟廟了。外公愛吃蟾蜍肉,很會料理,會把有毒的皮膚和內臟去除,他還說蟾蜍肉是人間美味,有機會會弄給我吃。我哭著去找外公討蟾蜍,但是來不及了,外公只是傻笑,任我小手捶他的厚胸,他也不會說對不起。
    外公帶著我做南胡,用空椰殼當音箱,用錦蛇皮當隔膜,他邊做邊告訴我,蛇皮要繃緊,才能有好音色,我手上的當然做不好,但是,我操作過,也看著外公做過很多次。後來,我反思,外公其實在對我進行「認知師徒制」,他一直在示範,什麼叫做中學,什麼叫解決問題的行為模式,但是他不知道,我當時也不知道,他竟然是我第一個自然老師,我的台大農學博士學位,是他先給了一半的。
    我愛外公,我的外公叫許應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