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9日 星期三

孩子,你什麼時候回來



        孩子,你什麼時候回來            斑馬
    我有一組撞球球桿,跟了我十幾年,現在也在校長室的左側櫃子上,那是我乾兒子國中畢業時送我的,收到時並非全新的,因為這是他本身的球具。
    對的,我唯一的乾兒子,之前沒有,之後也不再收了。回想那年,因為輔導室的安排,我認輔了一個孩子,其實我很忙的,當時身兼總務主任,還有自科社的學生七十幾人要指導科學研究。可我相信,只要還有一點體力和心思,能當弱勢孩子的心靈雞湯,是一種福報。我第一次跟他碰面時,是趁他終於到校時找他打籃球,我以為他哥哥愛打籃球,推測他也是。我沒有拿著認輔紀錄簿跟他邊談邊寫,我就只是一邊投籃一邊跟他對談,他說:「我不愛上課,上課沒意思?還有,我也不喜歡打籃球!」當下我有點洩氣,覺得自己的推測失準,不過我就順勢問他:「你老是翹課,是去了哪裡?」他很大方地說:「去撞球啊,撞球間有冷氣可以吹整天,多好。」我說,我以前混附中街的(希望我父母看了不要太驚訝),也會打撞球,不然來挑一桿?他說:「真的嗎?你們老師都是乖乖牌,小心你會被我電!」他其實沒大沒小。我說:「怎麼知道?要試試看啊,如果你贏我,我就幫你去跟學務處說,我要組撞球校隊,那你以後就可以請公假練球了。」我邊講邊站三七步加抖腳。他眼睛亮了起來:「學校有撞球檯嗎?」我說:「有啊!就剛好有,但是在地下室,不過很久沒人用了,也沒有冷氣!」不久,撞球隊成立了,我還利用職務之便,在球桌上加裝日光燈。至於為什麼會成立?我翻了白眼(沒看過斑馬翻白眼嗎),因為我輸了那場比賽。
    那時候他一直在跟他父親對抗,他在家都耍酷冷冷的,可他跟我總是嘻皮笑臉,我很難想像他說的冷是多低溫。在每週固定幾節的撞球隊練習裡,孩子指定幾個他熟知也會撞球的好手一起加入,而且彼此也球技相當,漸漸地,在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有歸屬感又有榮譽感的浸潤環境下,他穩定到校了。在多次球聚晤談中,他透露了他先前拒學的心聲。主要是小時候,他父親總是酗酒,喝醉就會無來由揍人,連他親媽媽也被打,最後離開了這個家。「家裡沒有人受得了他喝酒!」他氣憤地說。「嗯!」大部分時間我總是傾聽而已。後來,他父親續弦,後母也只會顧她自己的小孩,他從小就不是很喜歡她,所以長大也沒有什麼交集。後母明顯的偏心,他父親更是對他視而不見。「斑馬,你看,我有來沒來學校,他也不在乎!」我就說了:「沒關係,還有我在乎!你沒來學校,不是在懲罰他,而是拿自己的未來在開玩笑!而且,現在誰不知道你是我乾兒子,有我照顧,有我說話,知道嗎?」他沒有回答,但是又撞了一桿一顆星進底袋。
    眼看,事情就這麼順利的發展下去,無波無浪的,一直到畢業多好。但是,有一天,不,是連續好幾天,他突然又不來學校了。我打電話給他,他說,他跟父親大吵一架逃了家,現在在媽媽那。我說:「孩子,你哪時候回來?學校也是你的家啊!」他就說明天一定回來。是啊,學校也是他的家,學校也有溫暖,也有他喜歡的人事物。
    為什麼會開始叫他乾兒子呢?我也有點模糊了,原本就是單純的擔任認輔老師,頂多因為哥哥也是我的學生,覺得更投緣罷了。後來,好像是過農曆年我包了紅包給他,從此他就叫我乾爹了。所以,他每天中午都會來找乾爹,大部分時間見我在忙指導學生科展的事,他就會坐在旁邊打開電腦上網。而且,他後來到課率很正常,也有拿到畢業證書。有一次他在messenger上回想過程,他留言說:「原本操行不及格差1分,是導師范敏峰老師在畢業成績審查會議求情,才有畢業證書的樣子。」其實,如果按照他原本中輟的情況,他是根本沒有機會的,是他自己後來幫了自己。我還記得很清楚,那年他考基測,他的作文還拿了四級分,他很高興的跟我說,我當然很驕傲,但我沒跟他講,老師們都大感意外,原來他的寫作能力是在基礎之上。
    畢業典禮那天,他來跟我道別!「乾爹,我的球具送給你!」直接就擺在我的辦公桌上。「孩子,你給我球桿,你是不是以後不打了?」他還是不改帥氣地說:「想太多,我要買過新的啦。乾爹,你球技不好,以後我不在了,你至少有我的好桿可以用。就收下吧!」這傢伙,硬是不讓溫馨感人的灑狗血畫面在這段呈現讓我可以描寫。
    「無論如何,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管做什麼行業,好嗎?還有,乾爹還在,一直都在,有空,就來找乾爹敲一桿吧!」我們當老師的,就是忍不住在交談的最後囉嗦這句,代替我們也會想學生的無限牽掛。


備註:本文已獲當事人同意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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