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殺手—論黑冠麻鷺對校園生態的影響 鍾兆晉
在校校有喜鵲之後
先前我們因環境教育評比走訪許多學校之後,發現校校都以「有喜鵲進駐」而欣喜,這個巧合,引起了我查詢喜鵲分布的動機。經查在台北市野鳥協會的長期記錄裡,也呈現同樣的趨勢,尤其在1995年之後,喜鵲族群擴張迅速,一對又一對的喜鵲,進駐校園最高的樹木築巢。根據筆者長期的觀察,在校校有喜鵲之後的現今,可以說新的鳥種擴散趨勢,則是「校校有黑冠麻鷺」。黑冠麻鷺性喜獨自覓食,漫步在綠蔭遮陽的草地上尋找獵物,應說其天性不畏大型動物,所以有過近距離觀察經驗的人就越來越多。
然而,回顧三十年前,黑冠麻鷺是罕見的,稀有的,在賞鳥人的清單中常是亟欲尋找的稀有留鳥,整個大台北地區僅於植物園有零星發現紀錄。牠與喜鵲同樣在關鍵的1995年時空中,當喜鵲已經逐漸擴大分布的時候,同年4月,在內湖山區首次發現黑冠麻鷺築巢育幼。然後像雨後春筍般,都會區裡的發現紀錄也慢慢地多了起來。到了2008年之後,不僅像植物園或大學那樣的大型城市綠地可見黑冠麻鷺的蹤跡,連一般的社區公園、林蔭大道以及中小學校園,都可以發現牠的長期留滯。黑冠麻鷺,堪稱是現代都會區動物保護意識抬頭最顯著的受益者。
以前的黑冠麻鷺
目前為止,針對黑冠麻鷺的學術研究其實有限,主要仍限定在基礎的生態觀察。例如:特有生物保育中心的沈瑞琛和陳立楨(1996)利用資料庫統整黑冠麻鷺的分布,同時觀察並詳細紀錄了一對黑冠麻鷺的整個求偶、繁殖及育幼的過程;尤少彬及姚正得(2000)則分析中台灣黑冠麻鷺的基本繁殖資料;而Chang(2000)則在追蹤觀察時發現,黑冠麻鷺亞成鳥就具有繁殖的能力。
在日本,Kawakami等人(2005)也對當地的黑冠麻鷺族群做過研究,跟台灣不同的是,當地的黑冠麻鷺族群仍小,而且多棲息在潮濕的密林內,也因此他們的研究法是用黑冠麻鷺的叫聲來調查,在這個研究中揭露黑冠麻鷺個體間的最近平均距離是272(±22)公尺,跟鄭宇宏和陳易揚(2009)研究在臺大的族群有十分類似的結果(269.5公尺)。
袁孝維(2011)帶著團隊就近在台大針對校園內8巢25隻黑冠麻鷺進行研究,結果發現生殖季期間的活動熱點主要集中在巢位附近,而一般活動分布則較為分散。且該研究也發現樹木與草地的比例是黑冠麻鷺活動區域選擇的重要因素,樹木密度太高或太低都較不適合黑冠麻鷺棲息。此外,黑冠麻鷺對棲息或是築巢樹種也有選擇性,以樟樹及榕樹為主。而覓食行為方面,亞成鳥較無戒心,成鳥的警戒心則較強。亞成鳥覓食效率較成鳥低,因此需要較多的覓食時間來補償。但是在他們的研究中並未對黑冠麻鷺的族群擴散提出警語。
近攝新寵兒
從103年起,筆者服務的校園開始進駐一對黑冠麻鷺。碩大的身軀及色彩飽和的鳥羽,加上在地面固定的地點駐足且容易接近,變成喜好攝影的教職同仁課餘扛大砲(長鏡頭)鎖定拍照的新寵。
隨著黑冠麻鷺巢位的曝光,親鳥哺育幼鳥全紀錄很快就在網路上被公告,連學生使用手機拍攝,也可以輕易捕捉到解析度很高的鳥影。大家在保護動物意識抬頭的風氣下,把這對黑冠麻鷺當成校鳥,成百上千的特寫畫面逐漸累積。學生們不會追趕牠,不會以物品丟擲牠,在友善的校園環境中,黑冠麻鷺家族成長迅速,曾經族群飆升到兩巢共八隻,後因新生雛鳥長大離去,經常性的維持在兩對四隻成鳥。
找不到蚯蚓
問題終於浮現了。就在107年夏天,有一組欲研究蚯蚓的科展團隊,回報找不到蚯蚓,我開始意識到黑冠麻鷺對地面生物的可能影響。我帶著學生重回我親自確認曾經有大量蚯蚓的榕樹下落葉層翻找,腐植質依舊深黑,但遍尋不著蚯蚓,不只蚯蚓,連蜈蚣、馬陸和雞母蟲都減少。我撇見一旁佇立鮮少移動的黑冠麻鷺,牠正定睛的打量著我們師生的一舉一動。
經過幾番嘗試,我們發現,蚯蚓等土棲動物並沒有完全消失,而是躲進更深層的土壤之中。這種因應黑冠麻鷺強大捕食壓力的適應行為,並沒有解除我們對找不到蚯蚓這件事的憂慮。對於黑冠麻鷺來說,「你會躲,我會換」。於是,寬廣的食性和捕食技巧的精準,讓黑冠麻鷺上樹捕鳥追蜥蜴,低地啄蟾蜍,水邊刺鬥魚,陰溝抓老鼠,影響的層面,就不只是土層中的蚯蚓那麼單純了。
大笨鳥不笨
像黑冠麻鷺這種靜候型的捕食者,失手的機率很低。我們在觀察另一個可能有大量蚯蚓分布的地點則是有機教學農園,在這裡我們有新的證據,可以看到菜畦上黑冠麻鷺的尖嘴刺穿壤土留下的洞,很深很完整,顯然這一啄又猛又果決,讓蚯蚓都為牠瞬間喪命。所以,再也不要喚黑冠麻鷺為大笨鳥了。牠一點也不笨,牠的眼神銳利,可以感應地表因地底動物的移動而發出的聲音或連動的起伏。
黑冠麻鷺不笨,親鳥會回收舊巢,而且回收得很徹底。這種會再利用舊巢材縮短新巢構築時間的鳥,其實離笨應該很遠。再者,牠們築巢還是漸進式的,也就是隨著幼雛邊發育,巢礎還會改變增厚。
捕食無極限
非常特別的是,黑冠麻鷺攝食後,也會像猛禽一樣向外吐出食繭,尤其在巢的附近橫向枝椏的下方。這個特性讓我們得以檢驗牠們的食量到底有多驚人,到底是多少物種的天敵?從一個食繭可以看到前日取食的情形,譬如這次的鏡檢,就看到小型脊椎動物的脊椎骨節及脛骨骨節、哺乳動物毛髮、象鼻蟲頭部及前胸背板、天牛翅鞘、雞母蟲頭部外骨骼及植物纖維,一次又一次的食繭分析,幾乎可以構築校園的動物相了。
校園生態的隱憂
像黑冠麻鷺這樣大型的鳥類,每天必須攝取足夠的熱能才能維持代謝,於是便見其大量捕食落葉層及淺土層動物,包括脊椎和無脊椎動物。這不但可以從食繭的殘骸、毛髮、殘翅和外骨骼來判斷,更可從糞便的大小和次數看出食量的多寡。長期的追蹤下,發現牠們還有可能清空校園生態池,小型魚類幾乎會完全遭殃。至於壓迫小型鳥類的生存空間,就從綠繡眼、麻雀及白頭翁這三種常見小型鳥類自從黑冠麻鷺進駐校園後,便少築巢於校園,且減少在校園出沒覓食的時間就可看出端倪。只有群飛的樹鵲、群聚的泰國八哥、群移的黑領椋鳥和體型大更兇狠的喜鵲,才不受黑冠麻鷺銳利眼神的鎖定。
結語
我們得重新思考一個問題,不是只有入侵外來種的擴張,才會破壞本土生態平衡。像黑冠麻鷺這個曾經的稀有物種,都有可能在幾十年內變成極度擴張的種類,緊迫壓縮了更多原生物種的生存空間,可見,萬事萬物的過與不及,都是造成失衡的引爆力量。於是,我們短期能做的,就是控制校校容納黑冠麻鷺的數量,以不影響蚯蚓及其他表層土壤生活的動物消失為準繩,對多量的黑冠麻鷺,進行人道的干擾使其離開,以免這沉靜殺手默默地將校園的地面變成單調寂寥的黑白世界。